B021 寺院红尘

问:

年轻人去出家修行,没有经历过婚姻育儿、职场升沉,没有体验红尘,怎么可能看破红尘呢?

答:

一个人长期出家,在寺院过梵行生活,那么外在的酸甜苦辣、内在的贪嗔痴慢,该过的关,一个都不少,个个都要过。

先说几个内在烦恼。

比如功利心。

一个年轻人,心高气傲,到寺院出家,当然会把原有的追求名、追求利、追求胜过别人、追求快速成果的心态带到修行上。希望禅修好,能成为寺院最靓的仔。希望教理好,能成为懂得最多的人。然后再因为顺利而傲慢,因为挫折而自卑,因为困境而抑郁。再痛定思痛,反思烦恼,接受师友引导,最终有了一些平常心。

这过程,不经历个三进三出,怎么可能体验得深刻。

比如嗔恚心。

寺院也一样是有师兄弟的。有人急性子,有人慢性子。有人做事认真,有人做事随缘。有人说话谨慎,有人张口就来。怎么可能没有摩擦?怎么可能没有愤怒?生气、冷静、忏悔、反思,一次一次,出家人慢慢对自己的性格、烦恼就有了越来越多的认识,在教理和禅修的帮助下,逐渐降低嗔的频率、减弱程度,才能学会降伏内在的猛兽。

与此类似的,在长期修行的过程中,对未知的焦虑、对未来的不安全感、对是非的迷茫、对精进的懈怠,每一个难关都要过,每一个烦恼都要用法去治疗。

一次不行就两次,两次不行就三次,关关难过关关过,事事难熬事事熬。

好,内在烦恼已经知道了,下面说外在遭遇。

人活在寺院,可不是什么都不做的。一个寺院运行的基本工作,出家人当然是要参与的。僧团安排的工作,在戒律上属于出家人的义务。

大家生活在一起,需要有人管厨房,需要有人管库房,需要有人接待新住众,需要有人打扫卫生,需要有人准备音箱、维修水电、清点物品,需要有人讲解教理、指导禅修、化解矛盾、引导后学。

而这所有的分工,做得好,有人嫉妒你。做得不好,有人挖苦你。做得不好不坏,有人轻视你。确实,修行者需要对治自身的这些烦恼,但毕竟是有一个过程。

嫉妒者、挖苦者、轻视者,他们固然要清理自己的烦恼,这是他们的功课。那么,被嫉妒者、被挖苦者、被轻视者,你内心有没有热恼在涌动?有没有委屈在积累?

如果有,这就是你的功课。

开玩笑,这些人生常态,这些红尘苦楚,出个家就躲掉了,想得也太美了。

佛陀的教理说的很清楚,名色法是苦圣谛。以为到寺院就没有苦了,这在根本上就违背了教理,是错见。

你以为没有职场沉浮,但你在寺院有时候也要负责某些工作,做某些管理。一个管理者可能有的傲慢、疏忽、逃脱,出家人一样要面对,要自我克制,要自我鼓励。

你以为没有伦理准则,但你一样有很多角色的义务。一个出家人,有对老师的义务、对上座的义务、对下座的义务,更有对施主和对信众的应作之事。这里面每一项都有很多美德需要培养,有很多毛病需要去除。

你以为没有为人父母。但你出家久了,你或许会做老师,僧团或许会安排你教导后学。在僧团中作为老师,你就要面对自己的后辈。他愿意听你的、希望得到你的帮助,你自然有了责任。

你作为师父,既是师,也是父。弟子的为人处世,你要教导。他受苦焦虑,你要安慰。他迷茫困惑,你要善巧引导、因材施教。他骄傲了你提醒,他犯错了你批评。一个父亲会体验的,只要出家足够久——十年、二十年——你大概率都会撞上的。

你以为就是这些?

不不不,那些父亲要直面的糟糕处境,你也一样躲不掉。合格的父亲需要克服的人性弱点,你也都要克服。

当他表现非常优秀的时候,你要克服自己的骄傲。想去主宰他命运的时候,你要对治自己的慢心。当他情绪上头反过来攻击你的时候,你要处理自己的委屈。当他实在是朽木不可雕、一路恶行的时候,你要跟自己的失望相处。

为人父母的你,说说看,一样不一样?

如果要说在寺院修行,跟在家生活有什么不一样,那就是对于如何面对这些是非和挑战,世尊都有明确的法和律来指导。这种指导,不仅是原则性的,还有很多极其具体的细节。

如果你完整读过《律藏》,你就知道这里在说什么。僧团梵行生活不是一个每天念经、每天讲大道理的象牙塔,而是在世尊事无巨细的指导下,用正确的态度去吃喝拉撒、衣食住行的整套训练。

那个讲空、讲无常的世尊,连上厕所的种种细节都在戒律中规定了几十条。连进入公共厕所之前先咳嗽提醒里面的人、用完厕所要清理干净、要接好水给后面的人用,这种细节都没有漏掉。

出家生活、梵行生活、修行生活,毕竟也是生活。

如果说“红尘”指的是纷繁复杂的生活,那么寺院当然是红尘。

从这个意义上说,出家修行,恰恰就是学着面对红尘。不靠酒色麻痹,直面内在烦恼,学着在酸甜苦辣中如理作意、树立正见、培养止观、见到无常、体会教理。

最终,才谈得上“走得过”,谈得上“看得破”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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