D019 道不轻传

问:

今天我和家人一起坐车,家人路上心情不好,很烦躁,一直抱怨这、抱怨那,我心里不舒服,也不知道该说什么。直到他又在抱怨某一个话题,我就给他讲了一些我认为正确的道理。结果他一下子就生气了,说我不了解情况就给建议,说我说的是正确又没用的话。这个时候我心里是挺委屈的,委屈自己学了这么久,想用的时候适得其反。我应该怎么看这件事?我又能怎么帮到他们?为什么我总是管不住自己?

答:

中国古代有句老话“医不叩门,道不轻传”。意思是医生不要主动去敲门给人看病,老师不要轻易跟别人讲道理。

《黄帝内经》有句话说“非其人勿教”。意思是除非真的是对适合的人,否则不要去教他。

为什么有这种说法?难道是这些医生或者老师不慈悲吗?为什么医生不主动治病救人、老师不主动传授道理呢?

因为病人和学生的态度是很重要的。如果他们没有正确的态度,医生和老师说的正确也没有用,甚至还有反效果。

这在现代医学上有一个专门术语——“依从性”。

依从性,是指患者求医后其行为与临床医嘱的符合程度,包括病人是否遵从医生的方案,去落实生活方式、限制饮食、按要求服用药物等。

佛教老师也一样,你要给别人建议,告诉别人什么叫做善心、什么叫做如理作意、什么叫做修行的态度时,你说的对不对是一方面,更重要的是对方是否重视你的话。

对方觉得你比他更有美德、比他更有智慧、比他更博学多闻,只有在这种情况下,他才会把你说的话当回事,也才有可能接受到心里。

或许你会说,难道自己说的正确也不行吗?

不好意思,就是不行。很多时候一个实习医生、看着很年轻,病人就是没有信心。有些信心就是需要建立在对你这个人的信心上的。

也因此,在佛教戒律中,佛陀给出家人设定了很多条关于讲法礼仪的条目。比如出家人自己站着、别人坐着,不适合说法。出家人坐着、别人躺着,不适合说法。出家人在后面走、别人在前面走,同样不适合说法。

如果出家人这些情况下说法,对方又没有生病等特殊情况,出家人就会违犯戒律、结一条罪。

说法再好心、内容再正确,也不行。

道理就是恭敬心。对方坐着、躺着,就处于一个更舒服、更慵懒的位置,就缺乏了听法入心的必要氛围。

因此,你跟你家人讲道理,家人不听、反驳你、奚落你,当然对方有自己的过失,但这也说明,在对方心里,你事实上没有能力去扮演这个教导者。

这其实是一种“心理势差”。法的道理,就像水,只会从高势能的地方流向低势能的地方。如果说法者不能处在一个较高的位置,那么是没有办法流下去的。高度差越大,势能越大,对方接受程度越好。

高势能不见得来自高地位,可能来自高专业性、高品德、高理性、高智慧,甚至来自过往的高口碑。

你比对方处在势能大得多的地方,那你可以临时扮演老师的角色。你处在跟对方势能差不多的地方,那就只能平等地交流。你比对方势能更低,那就安静默然、关心陪伴就好了。

这就引发新的问题,你怎么才能有办法处在一个较高势能的地方呢?怎么才能用自己懂的道理帮助到别人呢?

帮助别人的资格,是需要你自己争取来的。具体可操作的方法,这里提两条。

第一,道理在你身上奏效并被观察到。

比如一对夫妻,太太学佛,先生不信。太太自己多提升自己、去除烦恼,有一天先生发现太太有了真实的变化,以前吵架的场合不吵架了,以前不体贴的场合能理解了,以前大声说话,现在会柔软包容了。

先生才真的有可能接受。

第二,你长期保持有价值的发言习惯。

话不要乱说,每一句都言之有物,都是有善法的话、有智慧的话,别人自然盼着你说话。否则,说话不合时宜、废话连篇,一开口,别人就开始反感。

最后,说一下为什么你在家人面前控制不住自己,在不适当的场合,老是管不住自己。

要么是嗔心。你对家人烦躁,你觉得他聒噪,你不满意,你希望他闭嘴。这时候你所谓的讲道理,实际上是用道理去打击他、对付他。

要么是傲慢。你觉得对方见识浅薄,没有自己懂得多,就想跟对方讲讲自己的“高见”。

要么是贪心。你觉得自己露一手、显示自己的智慧,获得一些拯救别人的成就感,所谓“人之大患在好为人师”。

这三个原因,就是绝大多数“忍不住要说”的真正毒素。

要去除这些,确实需要提升自己的修行,需要反复打磨,才能手握道理,又慈爱同情,同时谦逊若谷。

下次家人烦躁生气,你给他扇扇子、递饮料、安静陪着,次数多了,说不定哪天他反应过来、忽然间意识到——你情绪稳定、你关心照顾、你很有修养。

你的机会才可能到来。

不轻易出手,才真的有机会出手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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