问:
我之前读博时有一位导师很差劲,无情地剥削我的劳动,占用我的学术成果,进行精神上的PUA,让我一度觉得人生都被他毁掉了。
想起这样的衣冠禽兽,我就恨。但过去的事情又忘不掉。他在圈子内风评不好,我也不想成为圈子的笑柄和所谓的“诋毁师长”的人,虽然在我看来根本不是诋毁而是实情。我知道心怀仇恨是不对的,对于不好的导师,应该怎样如理作意?
答:
在你读博过程中,进入了一个不合理的权力关系,你和导师之间几乎无法对等,被老师压榨劳动、占用成果、精神打击,这段经历你已经走过来了,回头看,可以把这一段经历比喻成为“一片沼泽”。
关于这段历程,放下恨是一个方面,但这不是你能做的全部。
回顾多年前的这段沼泽经历,你要想清楚你的关注重点应该在哪里。应该在“导师”吗?在恨导师、解决导师吗?
设想一个场景,你今天出门,下楼梯时候手习惯性地搭在扶手上。结果扶手上有个钉子,你划破了手。
你去医务室,该消毒消毒、该打针打针、该包扎包扎。你生气、你郁闷,但大概率你不会那么恨。
为什么没有那么恨钉子?恨扶手?
因为你知道钉子和扶手没有生命、没有意志、没有动机,钉子不是故意伤害你的,钉子不是人,恨它也没用。
但是到了导师身上,恨意为什么如此延绵不绝、持续多年呢?因为你知道那是生命、有动机、故意的。
确实他是故意的。你恨他确实有你的理由。
但,你恨他,对你现在的生活有受益吗?你会因为内心的恨而让自己变成一个更好的人吗?让自己学业进步、心情愉快、身体健康?
不会,你在继续付出代价,以自己身心健康为代价,低头看,一只脚还在沼泽里面。这对你是不利的,是有害的,是在持续毒害自己。
现在你不想实施报复。那么就算有一天,你手握大权报复他了,把他一撸到底、开除回家,然后呢?过上一路坦途的人生?报复了他,自己不会再进入类似的“无法对等的权力关系”吗?
工作中,你老板会不会还对你压榨和剥削?如果遇到类似处境,你是不是已经做好准备,游刃有余?
是的,导师在沼泽中扮演了重要角色。你有理由报复,也可以针对他这个人做出你的回应。但你真正要聚焦的是“沼泽”本身,是对这种社会机制、这种处境、这种沼泽,在没有进入之前能够识别、进入之后能够应对、无法应对时能够退出。
对类似的处境有系统性的应对技术,远比报复张三、李四重要得多。如果没有做好准备,那么你生活中的每一个现在看起来都还不错的人,都可能摇身一变,露出张三、李四的真面目。
面对类似的受损地位、糟糕处境时,自己有能力、有力量、有方法、有退路。这才是真正重要的课程。
而他,只是你人生沼泽的一个角色而已。造成你沼泽的原因,除了导师这个角色,还有当时单纯的你、监管机制的隐身、你退路的缺失。
这就好像一个人得了食道癌。在必要的情况下,放疗和化疗都是应当被考虑的。但更要的是,要去检查是不是有什么生活习惯导致了食道癌。
否则,如果吃烫饭、喝烫水的习惯不改,这次的癌细胞被解决了,过几年,食道又会长出新的癌细胞。
坏人是解决不完的。回忆这段经历时,把注意力从“恨导师”转移到“思考沼泽应对方案”,从“恨癌细胞”转移到“建立远离癌变的生活习惯”,会对你有利得多。
这并不是说对方毫无问题,而道德性地把问题归结于自己、把所有的攻击性转向内在。而是要切实可行地把目光聚焦在自己的成长,把这看似偶发的人和事,看作是一整类人生境遇的一个典型,来面向这一整类事件,增长自己的智慧、能力、选择的余地,凝结出实实在在可用、可分享的人生经验。
让他付出代价当然是可以的。伤口包扎之后,你当然可以再去修补一下扶手上露出的钉子,或者在扶手附近贴上醒目的警示牌——请勿扶握,小心钉子。类似的,你可以出于避免更多人受苦的原因,跟相关部门反应。在你的能力范围内,把他屏蔽在因你而获利的圈子之外。
但这一切,都最好是抱着慈悯的态度,而不是以嗔恨的动机来做。嗔恨推动下的行为,会对你自己内在精神成长留下一个伤痕,长久地折磨你。造下嗔恨的业,未来等待自己的,会是另一种苦果。
什么是慈悯的态度?
对他的慈悯——你对我做过错事,希望你不要错下去了。对未来学子和年轻人的慈悯——社会中有这样的处境,我已经受的苦,现在我告诉你们怎么办,希望你们不要再受。
不要恨,去让自己有能力绕开沼泽,去让自己永远有退路,去写文章把自己的教训分享出去,去让自己孩子有能力面对这种情况,去在自己影响范围内教育更多年轻人识人辨物,去成长到有能力撑起一片天、修建一段路、庇护一群人。
不要因为沼泽中遇到的坏人,而让自己变成一个满目狰狞、心怀仇恨的人。
要因为沼泽的经历,让自己变成一个有能力的好人、有智慧的善人、有力量的强人,才真正是没有白受苦,真正不负这段经历。
这样,这片沼泽非但没有把你毁掉,反而激发出了一个更好的你。你可以把沼泽的照片挂在墙上,陈列在你的生命荣耀馆里,把你的成长讲给你的孩子们听。
#存档202507